文史资料
小巷虽湮灭 精神尚传承
来源:
区政协办公室
发布时间:
2012-12-06 19:18
潺潺护城河把杭城第三条大马路——庆春路,分成了东西两段。因拆迁,我和家人从庆春路西搬到了东,但对故居的情结总也挥之不去。
庆春路祖庙巷本是我的出生地。据父母说,一条几百米长的祖庙巷,是先有庙才有巷。巷里有三宗庙,座落在巷头、巷中和巷尾。我家这庙不大,但人气旺。记得儿时过年,父母总会拿出平时不用的镶金边的碗碟、结婚时用的做工精美的高高的龙凤蜡烛台,还有绍兴老家传下的有铜箍的红漆大木盆等器具,忙碌烧上一桌。如此丰盛大餐,平时不曾有,也许这就是那个年代的孩子特喜欢过年的全部理由。我清楚记得,组成大餐的主要成员有:威风凛凛的猪头、神气活现的鲤鱼、还有妈妈拿手绝活鲞焐肉、腊笋焐肉、霉干菜焐肉,当然还少不了一碗白糖蒸年糕。这些由父母准备了一冬的大餐,集中在年三十展现,其意是多方面的。一是供奉菩萨神灵;二是祭奠先人祖宗;三是犒赏我们这群馋嘴小猫,当然更重要的是祈福安康。
我家庙堂有三尊菩萨,一尊是手提明晃晃大刀,红脸美须,忠孝仁义的关公爷。推开三米高的墨漆大门,关公便凸显眼前,令善者自省,让小人敬畏。跨前门,过天井,进大殿。大殿全是木结构,虽经岁月洗礼,小巷虽湮灭,然精神尚传承。
油漆斑剥,但雕梁画栋所显现的那年代能工巧匠的鬼火神功,仍让人叹为观止。大殿正中端坐两尊气度非凡的菩萨,男的一身官服,威严庄重;女的凤冠霞帔,雍容华贵。据父母讲,这对菩萨是夫妻,早年在巷口开米店,凡穷人去买米,蒋姓夫妇常把顾客的买米钱不动声色放回盛器底部,待他人淘米下锅时常有惊喜。此事口口相传,米店也越发兴旺。他俩死后,百姓为感恩,捐钱修庙。这对夫妇生有四子,如从医,对穷人是看病不收钱;如干其他,总是乐于助人。自古百姓心中有杆秤,为纪念蒋家四子,又在盐桥修缮了一座庙,让蒋家四子端坐在气势磅礴的庙堂,让后人世代祭奠叩拜,祈望好民风千古流芳。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我父母承担了祖庙的自然守护人。父亲从事的制香业终止于文革,因那时百姓如烧香拜佛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文革期间,那些入了魔的造反派穷凶极恶地用铁棍把庙堂砸得稀巴烂,那些美奂美伦的雕梁画栋、栩栩如生的精美雕刻也随之失踪。改革开放以来,政府把发展旅游业作为重要经济支柱,灵隐等各大寺庙香火鼎盛,国内外游客纷来踏至。过去我和兄妹一直羞于提起父亲大半辈子从事的工作,至此我才明白,原来制香业不光有祭神拜佛;驱赶蚊蝇;调节居家小气候的功能,它更是一种文化和教化的载体,它教人修心养性,它叫人积德行善。不过,如今的佛地庙堂也非净土,据媒体爆料,有的佛门子弟在金钱诱惑下,披佛教外衣,行贪钱贪色勾当。笔者也曾在杭州某乐园的庙堂遭一穿尼姑外衣而实施骗钱的欺诈,让善良的人们明白原来圣洁佛地也有龌龊小人。
父母一辈子做好事无数,比如,一大雪纷飞的冬夜,一卖馄饨的中年人不慎滑倒,煤炉、碗碟、连同作料全撒了,买卖人面对狼藉一地的生活之本掩面痛哭,坐而不起。母亲闻声开门问之,得知情由,十分同情,问及一付馄饨担价值十块大洋时,先自家拿出六块,再鼓动几个慷慨乐助邻居拼拿出四块,一并交给,那人又磕头,又鞠躬,感激涕淋。又如,一个因老家火灾,致父母双亡的十五六岁孤儿,在杭无处落脚,母闻之,即与父商量将这男孩接来家,并提供吃住,因该大哥会裁缝,母见他人地生疏,还常给他在左右邻居处拉生计。后来大哥有了出息,成了宁波市一个大干部,他知恩图报,每出差来杭,总不忘来看望我们全家。一户亲戚父病母亡,我父母因此在很多年里包揽了他全家人治病开支及孩子的读书衣穿等。久而久之,再加一些社会变故,自家生活便每况愈下。当该轮到培养我们兄妹时,逢开学,父母常要不知先给哪个孩子交学费而犯愁。为此,我和哥曾利用假日到附近棚桥菜场剥毛豆,剥一斤几分钱,七八个小时可赚几毛钱。为此我和哥的双手常被毛豆汁水磨泡得煞白,有时不小心连指甲也翻翘起来,那痛可是钻心的呵!为贴补家用,十来岁的我还干过挑泥、拉车、采棉花等活,为能读书我什么苦都能吃。苦难励志,更塑造了我阳光健全的人格。成人了,我知足常乐。父母乐助的家风得到传承。比如,每冬下雪,父亲总会清晨四五点起床,闷声不响地到巷里扫雪,自懂事起,我都会跟着父亲一起去扫。如今逢下雪,我总会带孩子在所住小区为树木花草打积雪,为小区通道开雪路,淋湿了、乏力了,乐此不疲。每年腊八,我都会精心准备红枣、花生、小米、桂圆、赤豆、糯米、莲子、枸杞子、白糖等,前一天浸泡,用高压锅烧上稠稠的三四锅,次凌晨再加水炖煮,然后拿到小区过道给清晨匆匆上班的人们送去热气腾腾的腊八粥,特别是扫地的、送报纸的、送牛奶的,他们中多为外乡人,干的多为本地人不爱干的累活,每当我递给他们一碗只不过是象征意义的腊八粥时,他们总会真诚地说:“你们杭州人真好!”
承父母善良、乐助的优良品格,非显摆,其意在于希望更多人能积德行善,上至官员,下至平民,只有这样,社会才有真幸福。在此我要夸夸原住祖庙巷的几个老邻居,一是住我隔壁的王姓老伯,五七年杭州遭十二级强台风,我家有四个兄妹住二楼,年长十岁,年幼的仅一岁。狂风暴雨及应声倒下的风火墙,切断了下楼通道,一夜惊吓,困守的我们饥肠辘辘。闻声,王伯搬来梯子,父在上把我们一个个抱下,王伯在下“击鼓传花”,终使我们脱险。这一幕记忆犹新,因拆迁,老邻居鸟散状,多年后才打听到王伯住处,特意拿了礼物去看望,遗憾的是老人已作古,我在王伯遗像前深鞠三躬,以表感恩。以后过年我都会去看望王妈,直至她老人家驾鹤西去。邻居中还有一个叫惠庆娘舅的,他原是浙麻工人,曾是威风的国庆游行队伍中铜管乐队一员,他还会弹一手好听的三弦,闲时常在自家小屋弹唱,引得我们这些孩子围着他转。他性格内向,不善言辞,可他对我们邻家小孩特好,休息天常带我们到儿童公园玩,还给拍照,三年困难时,我们常挨饿,娘舅还悄悄带我到延安路的宁波汤圆店美美饱餐过一顿,在我童年的记忆里,那碗汤圆是最好吃最好吃的。他还曾给我和妹一人买过一本儿童画报,因他知道我和妹都是爱学习、且成绩特优的好孩子。善良乐助,这就是孩提时,一个普通共产党员印入我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光辉形象。还有一个叫倪乐村的邻家大哥,他家成分被当时的社会打上“金印”,但他为人特善。一年寒冬,这个二十出头的西湖冬泳爱好者,见有人不慎溺水,不顾身体不适奋勇入湖,救起落水者,当别人问他大名,他只低声说:“人没事就好”。随即用棉衣裹起了湿漉漉身体骑车回家。回到家,倪大哥全身颤抖抽搐,为此落下病,数年才康复。他干工作总有股拼命三郎精神,如今他既是杭州佳合舞台设备有限公司的创始人,也是总设计师,近年来,他先后承担过中国第七届艺术节、亚运会、奥运会、西博会等国内外重大体育赛事、或重大活动的演出舞台的设计和建造,这既是空间的灵动,更是智慧的演绎。他带领团队苦干、巧干加拼命干,每每出色完成任务。我以为他事业成功的原因有二:一是吃苦在前;二是治厂严明。他对进厂小青年约法三章:禁酒、禁烟、禁牌。思想上从严;生活上爱护。在年轻员工心中,他是领导,也是父亲。亲戚中有一户家境困难,他每月打卡给钱,数年不变。对老邻居,他常去探望,他说他不忘小时候老邻居对他的关照。还有个邻居叫张红,她的理发手艺快又好,多年,不管是牙牙学语的幼童,还是步履瞒珊的老人,墙门内谁要理发,她再忙也会腾时间义务理发。(因篇幅有限,不能将小巷的好人好事一一叙述)。上世纪六十年代,风气正,民风淳,我们这帮七、八、十来岁的孩子们常在一起嬉戏玩耍,逢夏秋傍晚,月明星稀,院内外空地上,女孩们唱歌跳舞,男孩们乐器伴奏,老人携幼童在一旁喜笑观赏,墙门内外,邻里和睦。如此和谐情景直延续至文革。
近日旧地重游,发现原本粉墙黛瓦青石板、庭院深深老墙门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重叠密集的钢筋水泥丛林,唯一留存的是两憧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六层高楼,还有在祖庙巷小学原址建起的新世纪外国语学校。徘徊一圈,未见一熟人。不禁让我轻咏起了唐代著名诗人贺知章的《回乡偶书》“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我怀念祖庙巷,因那里有高风亮节的先人,还有积善行德的后人,那里更有我童年、少年、乃至青年时代的美好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