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资料
此山曾是讲学地——天真山书院遗址
来源:
区政协办公室
发布时间:
2013-09-23 15:20
郊坛、书院、庙宇,都在一个地方。现在,这里是一片寂寂山林。
这座山还是被人们习惯地称为玉皇山,其实它有自己的名字——天真山。这两座山彼此相贴,需遥遥细看才能看到天真山微微隆起的坡线。
从白云庵边的石阶上山,到天真山的半山腰有一条水泥小道通往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这是一片平静的山林,今天的人们,哪里想得到这里曾经有过大场面。五代时,吴越钱王在这里建坛祭天;500年后的明朝,祭天之地成了一座规模巨大的书院;到了清朝,书院又变身成了一座寺庙;50年前,所有的一切都成了废墟;现在,连废墟也不见了,废墟之上有大树参天。我曾经问过几个经常来山上的本地人,“晓得这里从前是什么地方吗?”大部分人都回答说,“不晓得”。是啊,如果不是白纸黑字留下的记载,还有谁会记得这千年来的往事?时光之手,在这里轻轻挥动,一次次地推倒重来。
眼前这片山林冷冷清清,阳光从大树的叶隙间散落,林间斑斓的光影使人迷离,与山脚下陶瓷品市场的车流物流、财气人气相比,这里恍如隔世。那过往事体已如长焦镜下的叠影,全部的细节都已被时间虚化了。
天真书院——朗朗书声
钱王祭天的大排场随着最后一位钱王纳土归宋,趋于寂静。登云台成了遗址。
然而和登云台同期修建的登云观却还在,这是当年钱王祭天时沐浴更衣、休息养神的地方。后来随着寺观功能的改变,登云观在宋大中祥符元年(公元1008年)更名为天真寺。长长的数百年过去了,朝代换了又换,天真寺那一点香火虽然微弱,但却一直燃着,寺院的规模已大大小于当年。
明嘉靖四年(公元1525年),暮春时节,王阳明在几个弟子的陪同下来到天真寺。这是他第二次来天真寺了。
走进庭院,只见青萝掩石,落红点苔,院中孤单单地立着吴越国时期的小石幢。寺庙一副破败景象,只剩下一两个僧人苦苦撑着。站在冷冷清清的庭院里,王阳明肯定想不到,五年之后,他的弟子将在这里建起一座真正的书院,那是他身后之事,他是看不到了,此刻他能想起的,是十几年前初来这里的情形。
那年,他37岁。因为得罪了宦官刘瑾,一向对仕途抱着极大希望,上书献策,指望能一展宏图的他,没有想到,一腔热血换来的却是锦衣卫的大牢。这锦衣卫大牢在当时就像鬼门关一样,进去之后很少有人能全身而退。王阳明侥幸从监狱中脱身,但官职已从六品削为无品小吏,贬地在贵州龙场,一个极为荒僻之地。当他一路从京城辛苦南下来到钱塘江边时,向来多病的他,好像是天意一般,又生起病来,于是就在杭州住下来养病。
他先是在净慈寺住下。仲春的杭州桃红柳绿,西湖山水以其独有的温婉抚慰着这位身心受到重创的学者。但四月的杭州,游客和香客使得佛寺并不清静,刚刚受过惊吓的王阳明嫌净慈寺太过喧闹,他得的是肺病,需要静养和新鲜的空气,于是就搬到了以幽静出名的凤凰山胜果寺。这里四周青山,除了寺僧,很少有闲人闯入。对文人来说,山水往往是疗伤的最佳选择。尤其是像王阳明这样的文人,杭州的山水很快安顿了他的心灵。他渐渐地四处走动,而走得最多的便是天真寺。天真寺背靠玉皇山,在山南向阳之坡,左右有山如抱,形似圈椅;前有钱塘江日夜奔涌不息,隔岸一马平川,视野极为开阔,深谙道家之学的王阳明觉得此地是修业授业的好地方。可以这么说,他与天真寺是相当投缘的,因而在后来的日子里他经常向弟子们提起天真寺,认为那里以后可以作为讲学之地。
明嘉靖四年(公元1525年)时的王阳明正在老家余姚为父亲亡故而守孝。当时朝廷规定一般官员守孝期限为一年,而王阳明已经守了三年,朝廷好像将他忘记了一般。看来这守孝的日子是遥遥无期了,但是对经历了宦海风波的王阳明来说,朝廷的态度已经不是很重要了。52岁的他,对仕途已经不抱希望,隐归故里,创办书院,招募弟子,形成自己的学派,或许是他更好的选择。守孝期间,王阳明多次来杭州讲学。嘉靖四年(公元1525年)的春天,天真寺舒适的房间向阳和暖,正好适合他虚弱的身体,他在天真寺住下来,在为弟子讲学的同时,还到刚刚重新修缮的万松书院讲学。
嘉靖七年(公元1528年),王阳明已整整为父亲守孝六年。那年,农民起义接连不断,朝廷又想起这位很有军事天赋的官员,王阳明被再次起用,调到江西、福建一带去平定农民起义。说起来让人难过,他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就生病死去。
嘉靖九年(公元1530年),王阳明逝世后的第二年,他的弟子为实现他生前的愿望,在天真寺、天龙寺和净明寺这三个邻近的寺院旧地上建起了书院。书院从山下延伸到半山腰,依着山势,规模很大,格局是明朝盛行的风格,中设祠堂、文明阁、藏书室、望海亭,再分左右两翼,为辅助设施。天真书院开张后吸引了大量的自由讲学者,一时前来求学者甚多。书院虽然有接待院,但远远不够提供给前来求学的人,于是一些经济条件好的人就在书院附近盖起了房子。一时山上山下建起书房无数,整座山的南坡都成了读书之地,读书之声更是盖过了山上几百年来缭绕不绝的晨钟暮鼓。可惜的是,王阳明生前没有看到天真山上的新气象。
然而这书声只维持了48年。万历七年(公元1579年),这种自由讲学之风虽然没有让17岁的小皇帝觉得有什么不妥和不安,但是让朝廷重臣张居正心里不舒服了。他深知这些散布各地的书院里云集着有思想的文人,他们伤时忧世,讽议朝廷,指陈时弊,有多少激进思想由此而生,这些思想的滋生壮大,将会影响朝廷的根基,也危及他自身的地位。虽然张居正也晓得如果要毁掉这些书院,自己将落下怎样的骂名,但他还是指使少年皇帝下诏毁天下书院,实行文化专制。于是在一纸诏书之下,全国共有64所书院被毁。天真书院当时以传播王阳明的心学为主,而从嘉靖开始从朝廷到民间都对王阳明的心学毁誉不一,有人赞赏它,有人贬低它。既然如此,天真书院就注定是首当其冲难逃一劫的命运。
万历七年(公元1579年),书院在诏书下达后轰然拆毁。
十几年后,前来寻旧的学者袁宏道只看到了这样的情形:“百尺秃墙在,三千旧事闻。野花黏壁粉,山鸟煽炉煴。江亦学之字,田犹画卦文。儿孙空满眼,谁与蔫荒芹。”
1994年我去时,百尺秃墙也早已无处可寻。在林中徘徊,所有的揣度都在故人的字里行间,然耳边遥响的却又分明是朗朗书声和晨钟暮鼓。
朱天庙—— 香烟缭绕
1951年秋天,那时天真山下还是大片田畈和水荡。这天早上,阳光很亮,当地的农民早已在地里劳作了。山道上走来一位道士,约60岁左右,国字脸,头上打着发髻,一身长袍,布袜布鞋,个子高而魁伟。道士走的是下山的路,与一个上山的小伙子擦肩而过,道士朝小伙子一笑。这一笑让小伙子一辈子都没有忘记这个道士。
2007年4月,脸色红润的郑保康老人笑眯眯地说:那个小伙子就是我。那年我19岁,是杭州市园文局的工人,正在山上巡看山林。后来我才晓得,我在山上碰到的那个道士是朱天庙的最后一个师父,叫何月昶。他死后就葬在朱天庙洞前,坟上已经长出大树。当地村民在祭了朱天菩萨后,也会在他的坟前上几炷香。十多年前,我巡山时还在草丛中捡了一只石头香炉,香炉上刻着“朱天庙”三字,还是道光九年的东西呢。这只香炉现在我家院子里,有人来问我买,我不肯。我说几时朱天庙修复了,我要送还给庙里的。
在这里顺便提一下朱天庙的由来。书院遭毁后,明王朝勉强走过了47年后也走到了尽头,最后那个皇帝崇祯自缢身亡。倒是民间还念着他,集体捐款,在这块荒弃的遗址上修建了一座朱天庙,将崇祯奉为朱天菩萨,香火不断。1937年杭州被日本侵略军占领,山下村民逃到庙里避难,被日本兵发现,日本兵烧毁了庙宇。虽然后来又修缮了几间,但从此朱天庙一蹶不振。到1949年前,偌大一个庙宇只剩下了几间破屋。1958年,朱天庙在一场台风中被刮坍,成了一片废墟。而我们现在连废墟都看不到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山下村民大都住的是草舍,村民造房子时都到山上来抬石料,所以到后来不仅砖瓦被捡走,甚至连墙脚都被挖光了。
现在的朱天庙已是一片自然山林,有一个半人工的山洞,洞外是一片青砖铺就的平地,一看就晓得这曾经是一间屋子。长满苔藓的青砖上已长出大树,看不出是砖先铺,还是树先长,时光在这里抹去了先来后到的痕迹。平地边有一座青冢,断碑上字迹漫漶,想来就是最后那位师父的坟头了。
再往里走,在“吴越郊坛遗址”的石碑旁有一口井,井圈上有“天真井”三个字。这天真井在1994年之前还是个深水潭,潭中之水清澈常年不涸。村民为了保护这潭清水,将水潭挖深成了现在的井。
朱天庙已成历史,这段历史没有真正的文字记载,只在民间流传。天光、山风、摇曳的树,构成了这片山林特有的孤寂。钱王祭天的庞大场面、朗朗书声和晨钟暮鼓都远去了,热闹也好,寂寞也罢,一切都已成过眼烟云,只有山,静默如初。